鳳求凰
關燈
小
中
大
鳳求凰
原本慈眉善目的金玉佛陀像隱在晦暗當中, 似神似鬼，非神非鬼，高高在上著, 真真是好生悲憫，好生冷清, 佛龕垂下來栩栩如生的碧綠柳條許是這地界唯一的盎然生氣。
孟夷光面色冷靜, 聽著外頭繼續傳進來季太師的聲音，他帶著幾乎收斂不住的死寂答道, “官家, 得饒人處且饒人。”他重重闔眸，“日後若您生有多位皇嗣, 可會願見坐於大鄴天子之位的長子，去殘害自己的嫡親手足。”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謝璋又是掛起副笑顏色，眉梢眼角好似都有意氣飛揚的燦燦流光，輕聲回道：“太師不必再勸朕, 朕對這些從來不以為意，若日後有報應, 那便有吧, 隨意來就是, 人命天數冥冥之中，朕早已看開。”
這握著世上無數人所渴望好運道的天子, 掌著世上千萬人渴求萬千的至高權勢, 千秋帝業在手的少年天子漫不經心地笑起, 就似是旁觀戲臺上唱念做打正熱鬧的戲, 是如斯冷漠，亦是如斯可怖。
季太師身形微顫, 實在沒有辦法去接受自己所盡心盡力教導聖人賢哲之言的太子，竟會出落成這樣副冷酷刻薄的脾性，只覺得自己半生心血終究付諸東流去。
謝璋看著自己的帝師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也頗有幾分人情味地擔心季太師這垂暮之年的身子，對著身旁魏良策吩咐道：“還不快去扶著太師坐下，讓人去叫太醫來。”
季太師卻是出聲阻止，他被魏良策穩穩當當地撫著，說道：“不必勞煩宮中太醫，臣只是殘年餘力，天命將至，官家無需費心。”他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臣不知還能為官家效力多少時候，只求官家念在從前喚過一聲‘先生’，思慮幾分臣今日之言。”
叫魏良策送出告退的季太師，謝璋見著孟夷光遲遲未從曲屏後頭出來，微一挑眉，自個輕聲輕息地下去了羅漢榻，緩緩地邁步走進曲屏後頭，許是因著背光緣故，竟映得謝璋那雙明目莫名陰翳，然後他就略有些詫異地見孟夷光正虔誠閉目跪在佛前，自從在謝璋眼前暴露出她並不信這些虛無縹緲之物後。
多少神佛，亦得不著孟夷光俯身一顧。
並未發出聲響，謝璋目光顧盼在整間佛堂裏，最終沈沈落在開啟密間的柳條上頭，心頭忽然生出來點莫名的可惜意思，若是孟夷光發現後頭那處密間，那他或許不會生氣，反而會告訴她些更有趣的東西，可是既然孟夷光沒發現，那他就不想要說了。
世事猶如流水，何人都阻攔不得它的流逝消散，謝璋的聖旨只要落下就沒有更改，大鄴嘉佑五年的秋裏頭，京都城叫無數人的鮮血給滿滿浸透，讓很多看熱鬧的平民百姓也知道，皇家謝氏宗親的血不過是如尋常人一樣的鮮紅腥氣，在臨死也會惶恐不安地陣陣顫抖，滴淚橫流。
這樣的大事，史書上自然理所應當地落了濃墨重彩一筆，只等著後人評判。
這世上有失意的人，自然就有得意的人，有輸得滿家抄亡者，也會有贏得盆滿缽足者，但這些朝堂上頭永不平息的紛紛擾擾似乎都與孟夷光無甚關系。
伴著謝璋手臂能夠如常批覆奏折，孟夷光這秉筆的差事自然也不再有了，她去往垂拱殿的步伐也停了下來，平常時候，謝璋也還是會帶些沒批完的折子到未央殿來，但不再會對著孟夷光提起每封奏折的詳盡，只有遇著有趣玩意時，才會同孟夷光說笑似言語起來。
孟夷光的更多心神發在了後宮事宜上頭，她偶爾時候也開始喝些補身的苦藥汁兒，叫王太後分外歡喜，如今大鄴的官家與大鄴的皇後各司其職，看起來如從前一般琴瑟調和，舉案齊眉。
用完午膳，謝璋還在垂拱殿忙著同諸位重臣議事，孟夷光見外頭日光晴好，倒也是起了幾分游玩的興致，換了身衣裳，抱著最近頗得她喜愛的一只波斯貓，打算在後苑走走散散心。
此時已近深秋時候，可皇家後苑卻沒有半點的寂寥顏色，依舊是群芳爭艷，孟夷光腳步輕緩，聽著後頭幾個宮人小心翼翼的奉承言語，面上含著些許淡淡笑意，以示出自己的幾分閑適好心情，卻並不言語什麽。
游逛至綻著滿滿當當花冠豐盈飽滿的長廊旁，孟夷光才發現久不出千秋殿的陳太後此時竟安然坐著賞景，自從孟夷光嫁進宮裏頭來，陳太後大多時候一直都是閉宮養病，叫孟夷光初時還以為這是陳太後打算以她們二人命格相沖的名頭生事，結果沒成想這後宮竟然就一直安安穩穩下來了。
孟夷光將笑意變得溫馴柔軟些，輕盈地走至陳太後近處，俯身盈盈一拜，柔聲說道：“妾身拜見母後，願母後福壽康寧，千秋萬歲。”
坐在長廊上的陳太後聽著聲音，擡眸看向孟夷光。
只見叢叢蕉萼白寶珠與醉楊妃擁簇著孟夷光那張清媚絕艷美人臉，發髻高挽，戴著頂重樓子花冠，還抱著只皮毛雪白的波斯貓，這貓有著雙碧澄澄的眼瞳，嬌縱地窩在孟夷光懷中，一枝盛綻得搖搖欲墜的醉楊妃叫蕭瑟秋風一吹，抖落好些顏色頗艷的花瓣落在她發上肩頭。
孟夷光身穿著件雀梅顏色織銀衣衫，略涼的深秋裏，還披著件不算厚實的白綢織金蝶撲山茶紋鬥篷，柳腰一束，更顯骨肉伶仃得可憐，似盞風吹吹就壞的美人燈，可腰桿筆直如碧竹，頗有矜貴從容氣態，猶如天邊皎月遠遠超脫於世間十裏軟丈紅塵之外，姿顏姝麗，同從前賞花宴上那氣度多多少少有些輕飄的少女宛如天壤之別，陳太後淡淡一笑，想著到底還是這太平宮更會教養人。
只是孟夷光垂眸盈盈帶笑看著那波斯貓時候，叫陳太後莫名有些眼熟，就好像曾經見過差不多的一幕般，遙遠的記憶裏似乎有個面目早已模糊的少女也有著溫柔姿態，仿佛也生著如此一張姿色天然，占盡風流的絕色容顏。
陳太後心裏頭思索著，面上卻不動聲色，她溫然含笑道：“皇後打扮如此漂亮，是要去找官家嗎？”
孟夷光垂眸，恭順著輕聲細語地回道：“妾身見今日天色晴好，想著再過些許時日，後苑燦燦明媚的重重金桂就要謝掉，所以便準備請陳女官為妾繪副肖像。”
陳太後微微含笑道：“皇後很是風雅，哀家記得先帝在世時候也喜歡叫畫師給他繪像。”她目光流轉，似是回憶起來什麽，“先帝有副繪像，也就是叫那些桂花所映襯，叫當時宮裏頭的於畫師所作，於畫師畫技高超，繪得可說是惟妙惟肖，仿佛先帝已入那畫裏頭，可惜後來這幅畫卻不慎叫個小妃嬪無意間汙糟了，著實可惜得很。”
陳太後還可以清晰記得作畫是在先帝方方登基之時，那時他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歲，是山巔雪，也是雲間月，黃金雕骨，白玉琢貌，是猶如日月入懷般英俊精致，那幾乎是她最愛他的時候，但後來所知種種，卻叫她從前種種情思猶如世間最最可笑的笑話。
鐘鳴鼎食，長戟高門裏長出的大家閨秀，遇著了當時還並不受著重視，生母早逝的落魄皇子，她的兄長是他的伴讀，而她自幼就專註無比地看著他，看著那漸漸展露頭角的野心勃勃、薄情寡義的秦王，卻只覺得，連他的深沈、他的謀算亦是熠熠散發著輝光的，就像璀璨朝陽一般。
她活生生捧著顆真心獻給他，只覺這世上再堅硬的冰都會被這泓溫柔春水暖化，十五歲那年的明堂裏，素來慈愛的祖父嚴肅著面目問她，
“阿瑛，可確定日後不會後悔？！”
年少的陳瑛梗著脖子，倔強執拗得仿佛能把天上月亮給摘下來，對自己的情愛有著目空一切的驕傲，她聲音堅定得仿若永不會更改地回道，“阿瑛不悔，從前不悔，如今不悔，往後亦不悔！這輩子不管收煞如何，都是我自個給自個定的，就算是做妾做小，我也非嫁他不可！”
於是陳家金尊玉貴的嫡長女成了王府的小小側妃，在被元誠皇後暗暗輕諷時候，她不後悔，在所出子嗣幼年早夭時候，她也不後悔，在元誠皇後亡故，他卻要另迎新後時，她雖難過，可也不後悔。
因為她自信他們兩人情分不是旁人可比擬得上的，是她先識得了他，也是她長長久久地一直伴在他身旁，只有她，那時候只有她陪著他，她是他最為親近的小娘子，誰都比不上，哪怕直到如今，陳太後也覺得易釵而弁陪著他在這京都白龍魚服嬉鬧玩樂的時光，也無疑是明媚歡快無比的，他們會在曲水流觴指點江山，也會在山野林間騎馬狩獵烤食獵物吃……
還記得彼時暮春時節小雨連天，她與先帝執著紙傘踏在秾艷待開的桃花林裏頭，他回眸漫不經心的輕輕一笑也使得天地間霎時雲銷雨霽，彩徹區明，和煦溫柔得讓人想要久久沈眠下去，可惜世事多變折，如今回頭看去，卻是誤了大好爛漫春光。
若是祖父再問她悔不悔，她會回答，“悔。”
悔不該當初，悔不該相見。
恨只恨，說謊的僧和俗，哪裏有天下園林樹木佛？哪裏有枝枝葉葉光明佛？哪裏有江湖兩岸流沙佛？哪裏有八千四萬彌陀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原本慈眉善目的金玉佛陀像隱在晦暗當中, 似神似鬼，非神非鬼，高高在上著, 真真是好生悲憫，好生冷清, 佛龕垂下來栩栩如生的碧綠柳條許是這地界唯一的盎然生氣。
孟夷光面色冷靜, 聽著外頭繼續傳進來季太師的聲音，他帶著幾乎收斂不住的死寂答道, “官家, 得饒人處且饒人。”他重重闔眸，“日後若您生有多位皇嗣, 可會願見坐於大鄴天子之位的長子，去殘害自己的嫡親手足。”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謝璋又是掛起副笑顏色，眉梢眼角好似都有意氣飛揚的燦燦流光，輕聲回道：“太師不必再勸朕, 朕對這些從來不以為意，若日後有報應, 那便有吧, 隨意來就是, 人命天數冥冥之中，朕早已看開。”
這握著世上無數人所渴望好運道的天子, 掌著世上千萬人渴求萬千的至高權勢, 千秋帝業在手的少年天子漫不經心地笑起, 就似是旁觀戲臺上唱念做打正熱鬧的戲, 是如斯冷漠，亦是如斯可怖。
季太師身形微顫, 實在沒有辦法去接受自己所盡心盡力教導聖人賢哲之言的太子，竟會出落成這樣副冷酷刻薄的脾性，只覺得自己半生心血終究付諸東流去。
謝璋看著自己的帝師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也頗有幾分人情味地擔心季太師這垂暮之年的身子，對著身旁魏良策吩咐道：“還不快去扶著太師坐下，讓人去叫太醫來。”
季太師卻是出聲阻止，他被魏良策穩穩當當地撫著，說道：“不必勞煩宮中太醫，臣只是殘年餘力，天命將至，官家無需費心。”他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臣不知還能為官家效力多少時候，只求官家念在從前喚過一聲‘先生’，思慮幾分臣今日之言。”
叫魏良策送出告退的季太師，謝璋見著孟夷光遲遲未從曲屏後頭出來，微一挑眉，自個輕聲輕息地下去了羅漢榻，緩緩地邁步走進曲屏後頭，許是因著背光緣故，竟映得謝璋那雙明目莫名陰翳，然後他就略有些詫異地見孟夷光正虔誠閉目跪在佛前，自從在謝璋眼前暴露出她並不信這些虛無縹緲之物後。
多少神佛，亦得不著孟夷光俯身一顧。
並未發出聲響，謝璋目光顧盼在整間佛堂裏，最終沈沈落在開啟密間的柳條上頭，心頭忽然生出來點莫名的可惜意思，若是孟夷光發現後頭那處密間，那他或許不會生氣，反而會告訴她些更有趣的東西，可是既然孟夷光沒發現，那他就不想要說了。
世事猶如流水，何人都阻攔不得它的流逝消散，謝璋的聖旨只要落下就沒有更改，大鄴嘉佑五年的秋裏頭，京都城叫無數人的鮮血給滿滿浸透，讓很多看熱鬧的平民百姓也知道，皇家謝氏宗親的血不過是如尋常人一樣的鮮紅腥氣，在臨死也會惶恐不安地陣陣顫抖，滴淚橫流。
這樣的大事，史書上自然理所應當地落了濃墨重彩一筆，只等著後人評判。
這世上有失意的人，自然就有得意的人，有輸得滿家抄亡者，也會有贏得盆滿缽足者，但這些朝堂上頭永不平息的紛紛擾擾似乎都與孟夷光無甚關系。
伴著謝璋手臂能夠如常批覆奏折，孟夷光這秉筆的差事自然也不再有了，她去往垂拱殿的步伐也停了下來，平常時候，謝璋也還是會帶些沒批完的折子到未央殿來，但不再會對著孟夷光提起每封奏折的詳盡，只有遇著有趣玩意時，才會同孟夷光說笑似言語起來。
孟夷光的更多心神發在了後宮事宜上頭，她偶爾時候也開始喝些補身的苦藥汁兒，叫王太後分外歡喜，如今大鄴的官家與大鄴的皇後各司其職，看起來如從前一般琴瑟調和，舉案齊眉。
用完午膳，謝璋還在垂拱殿忙著同諸位重臣議事，孟夷光見外頭日光晴好，倒也是起了幾分游玩的興致，換了身衣裳，抱著最近頗得她喜愛的一只波斯貓，打算在後苑走走散散心。
此時已近深秋時候，可皇家後苑卻沒有半點的寂寥顏色，依舊是群芳爭艷，孟夷光腳步輕緩，聽著後頭幾個宮人小心翼翼的奉承言語，面上含著些許淡淡笑意，以示出自己的幾分閑適好心情，卻並不言語什麽。
游逛至綻著滿滿當當花冠豐盈飽滿的長廊旁，孟夷光才發現久不出千秋殿的陳太後此時竟安然坐著賞景，自從孟夷光嫁進宮裏頭來，陳太後大多時候一直都是閉宮養病，叫孟夷光初時還以為這是陳太後打算以她們二人命格相沖的名頭生事，結果沒成想這後宮竟然就一直安安穩穩下來了。
孟夷光將笑意變得溫馴柔軟些，輕盈地走至陳太後近處，俯身盈盈一拜，柔聲說道：“妾身拜見母後，願母後福壽康寧，千秋萬歲。”
坐在長廊上的陳太後聽著聲音，擡眸看向孟夷光。
只見叢叢蕉萼白寶珠與醉楊妃擁簇著孟夷光那張清媚絕艷美人臉，發髻高挽，戴著頂重樓子花冠，還抱著只皮毛雪白的波斯貓，這貓有著雙碧澄澄的眼瞳，嬌縱地窩在孟夷光懷中，一枝盛綻得搖搖欲墜的醉楊妃叫蕭瑟秋風一吹，抖落好些顏色頗艷的花瓣落在她發上肩頭。
孟夷光身穿著件雀梅顏色織銀衣衫，略涼的深秋裏，還披著件不算厚實的白綢織金蝶撲山茶紋鬥篷，柳腰一束，更顯骨肉伶仃得可憐，似盞風吹吹就壞的美人燈，可腰桿筆直如碧竹，頗有矜貴從容氣態，猶如天邊皎月遠遠超脫於世間十裏軟丈紅塵之外，姿顏姝麗，同從前賞花宴上那氣度多多少少有些輕飄的少女宛如天壤之別，陳太後淡淡一笑，想著到底還是這太平宮更會教養人。
只是孟夷光垂眸盈盈帶笑看著那波斯貓時候，叫陳太後莫名有些眼熟，就好像曾經見過差不多的一幕般，遙遠的記憶裏似乎有個面目早已模糊的少女也有著溫柔姿態，仿佛也生著如此一張姿色天然，占盡風流的絕色容顏。
陳太後心裏頭思索著，面上卻不動聲色，她溫然含笑道：“皇後打扮如此漂亮，是要去找官家嗎？”
孟夷光垂眸，恭順著輕聲細語地回道：“妾身見今日天色晴好，想著再過些許時日，後苑燦燦明媚的重重金桂就要謝掉，所以便準備請陳女官為妾繪副肖像。”
陳太後微微含笑道：“皇後很是風雅，哀家記得先帝在世時候也喜歡叫畫師給他繪像。”她目光流轉，似是回憶起來什麽，“先帝有副繪像，也就是叫那些桂花所映襯，叫當時宮裏頭的於畫師所作，於畫師畫技高超，繪得可說是惟妙惟肖，仿佛先帝已入那畫裏頭，可惜後來這幅畫卻不慎叫個小妃嬪無意間汙糟了，著實可惜得很。”
陳太後還可以清晰記得作畫是在先帝方方登基之時，那時他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歲，是山巔雪，也是雲間月，黃金雕骨，白玉琢貌，是猶如日月入懷般英俊精致，那幾乎是她最愛他的時候，但後來所知種種，卻叫她從前種種情思猶如世間最最可笑的笑話。
鐘鳴鼎食，長戟高門裏長出的大家閨秀，遇著了當時還並不受著重視，生母早逝的落魄皇子，她的兄長是他的伴讀，而她自幼就專註無比地看著他，看著那漸漸展露頭角的野心勃勃、薄情寡義的秦王，卻只覺得，連他的深沈、他的謀算亦是熠熠散發著輝光的，就像璀璨朝陽一般。
她活生生捧著顆真心獻給他，只覺這世上再堅硬的冰都會被這泓溫柔春水暖化，十五歲那年的明堂裏，素來慈愛的祖父嚴肅著面目問她，
“阿瑛，可確定日後不會後悔？！”
年少的陳瑛梗著脖子，倔強執拗得仿佛能把天上月亮給摘下來，對自己的情愛有著目空一切的驕傲，她聲音堅定得仿若永不會更改地回道，“阿瑛不悔，從前不悔，如今不悔，往後亦不悔！這輩子不管收煞如何，都是我自個給自個定的，就算是做妾做小，我也非嫁他不可！”
於是陳家金尊玉貴的嫡長女成了王府的小小側妃，在被元誠皇後暗暗輕諷時候，她不後悔，在所出子嗣幼年早夭時候，她也不後悔，在元誠皇後亡故，他卻要另迎新後時，她雖難過，可也不後悔。
因為她自信他們兩人情分不是旁人可比擬得上的，是她先識得了他，也是她長長久久地一直伴在他身旁，只有她，那時候只有她陪著他，她是他最為親近的小娘子，誰都比不上，哪怕直到如今，陳太後也覺得易釵而弁陪著他在這京都白龍魚服嬉鬧玩樂的時光，也無疑是明媚歡快無比的，他們會在曲水流觴指點江山，也會在山野林間騎馬狩獵烤食獵物吃……
還記得彼時暮春時節小雨連天，她與先帝執著紙傘踏在秾艷待開的桃花林裏頭，他回眸漫不經心的輕輕一笑也使得天地間霎時雲銷雨霽，彩徹區明，和煦溫柔得讓人想要久久沈眠下去，可惜世事多變折，如今回頭看去，卻是誤了大好爛漫春光。
若是祖父再問她悔不悔，她會回答，“悔。”
悔不該當初，悔不該相見。
恨只恨，說謊的僧和俗，哪裏有天下園林樹木佛？哪裏有枝枝葉葉光明佛？哪裏有江湖兩岸流沙佛？哪裏有八千四萬彌陀佛？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